关于学术偏爱与人生偏爱
学术的痛苦与享受
记者:大家说你对学术有偏爱,是一种怎样的偏爱?除了学术,你还偏爱什么?
华生:因为我是读书人,即使当年在农村作为黑五类子女什么前途也没有的时代,也能从书本当中寻找力量、信念和快乐,寻找知识和希望。所以,从小最好的朋友就是书本。那时候除了读马列著作,能找到的别的书有限,但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所以那些书很能影响我的思维。从懂事的八九岁开始,就能感受社会的歧视,在那样一个信息有限的环境里,不甘沉沦,唯一的朋友就是书本了。我的学术偏好,可能跟我青少年时期的这段经历有关。读书是我莫大的享受,因为这永远是吸收别人的智慧,用先知先哲的智慧滋养自己,过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知道,一个人能愉快地读书,也是一种幸运。因为没有好的身体和头脑,就读不了书。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总会身体有些毛病了,所以我常由衷地跟年轻人说,能够读书,是上天给人类的恩惠,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而做学术、写作、攻关,是有很多痛苦的。所以,要把学术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非常愉快的过程,如果连这个享受都没有,那就不用做学术了。另一部分是痛苦的过程。当难题没有破解的时候,真的是茶饭不思。我有很多的想法都是清晨醒来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了突破,所以我怀疑可能人睡着的时候大脑还一直在工作。初步想法有了,要组织成一个自己满意、读者能看得很清晰的文字,也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所以我的文章一般都要改六七遍。有时一个课题开始了,遇到困难,遇到事情,先停下来,有想法有时间随时再接着做。我的文章经常是在机场候机或到医院看病排队中断断续续写成的。
读书已是我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而写作,其过程客观地说比较痛苦,但我为什么还在写,因为觉得写出来的东西对别人还有帮助,如果是为了别的,那还不如不写。之所以研究、写作,是因为感觉还算在前沿,我所研究的问题,也许一时不是主流,也许社会也并不关注,但我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和直觉抓问题,确实研究过的课题,过若干年总是会成为主流,总是会成为政策关注的重点。这当然给我以信心。因为这证明我还可以做研究。
双轨制理论当时是赶上了那个时代;国资改革当时是我们所做研究的报告引起了中央领导的关注,股权分置改革,也是在研究中先写了篇文章,发表于1998年2月的《经济研究》上,讨论流通股非流通股的产权问题,过了好多年才成为热点;户籍制度改革与人口城市化,是我14年前考虑提出的课题,到七八年前开始集中研究,这几年来成为政策和社会的焦点。
一个人研究的问题,能够被实践被社会后来证明是在前沿,这就是所获得的一个回报。如果研究的问题不重要,得到的结论没价值,那到了我现在这样的年龄和状况,确实可以不研究了,只阅读就可以了。
记者:很多人认为在众多经济学家中,你总是以奇特的才能拿出解决难题的有效方法,是一个方法天才,在你的《中国改革做对的和没做对的》、《中国股市假问题和真问题》、《城市化转型与土地陷阱》等著作中,都有许多建言献策。我们很想知道,你的这些思想的来源是什么?
华生:我想大概一是来自于对中国社会的深入了解,一是来自于外部的知识——所看的中外的书,所经历的中外的生活。这样,参照系就比较多,立足点也会高些。当然也有很多东西需要临时补课。比如研究土地问题,美国土地制度是怎样的,我过去并不知道,我只有在英国生活的经历。那就要补很多东西,通过互联网,我可以查到很多原始的资料,而不用跑到美国国会图书馆或美国最高法院去查那些材料。
确实,对中国社会,对中国的体制问题,我有比较深入的了解,有比较深入的体验和真切的感受。自己当年就是农民工,是上河工挑泥的农民工,就在社会底层,而且还不是能到城里打工的农民工。和农民一样,整天赤脚劳动,睡在田埂上,这个经历使我对底层被歧视、很辛苦的生活有深刻了解。
后来我还有经商的经历,对商人和企业家、工人,对企业管理,我也有亲身的了解,我知道他们怎么想问题。另外,我还知道政府部门如何运作,决策如何出台,因为我参加过改革,参加过高层的决策会议,上世纪80年代有机会接触高层领导,获得受培养受锻炼的机会,现在当然也经常有机会参加机关的各种会议,因此知道政府如何处理问题,什么样的东西政府可以操作,什么样的东西你跟政府说了也没用。
记者:在上述3本书中,你说你非常看重《城市化转型与土地陷阱》,为什么?
华生:这也只是一种说法。因为前两本书基本是论文的组合,《城市化转型与土地陷阱》却是一本专著,花费的写作时间最多,涉及中国土地制度转型和历史、政策的演变,也涉及美、英、德、法及东亚国家或地区的相关问题分析。所以我自己感到虽然花费时间长,但做得比较扎实。
记者:过去曾有人说你是“股市预言家”,但这几年对于股市动向你似乎基本保持沉默,你还要再观察一下才肯开口吗?
华生: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本来并非股市预言家,只是因为当时参加股权分置改革,这与市场情况有关联,如果把市场搞坏了,改革也就没法进行下去。所以当时是基于改革的角度,对市场的变化趋势做了一些分析和判断,也正好说的基本都比较准,但这实际是有一定偶然性。巴菲特曾经说过:“市场在特别低和特别高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其他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这句话说的很客观。
我现在不开口,是因为第一,我现在没有重点研究股市问题,那就隔了一层;第二,股市大多数时候不是特别高或特别低,这个时候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第三,现在资本市场政策的摇摆性很大, 难以判断。如去年下半年大讲注册制,到今年上半年又变得遥遥无期了。现在又似乎说明年又要推。在政策本身摇摆不定时,市场也就不好预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