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国社会学与现实的关系
记者:多年来,中国社会学界对社会转型、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实践,曾做了多方面的理论提炼,发表了不少成果,对推进社会转型的探索、社会建设社会管理的研究,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在正确处理中国社会学与现实的关系中,你过去只说“立足现实”,现在增加“提炼现实”。请问怎么才能既“立足现实”,又“提炼现实”?
郑杭生: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立足现实的“现实”,指的是什么呢?
总的来说,是我国社会转型的现实。这个转型是在一个具有13亿人口、960万平方公里国土、五千年文明的巨型大国中发生的。曹锦清教授用国际比较的眼光指出,这三大要素构成的中国是不能被西方小国理论所解释的。因为一个13亿人面临的社会转型,所遭遇到的问题是其他国家不可比拟的。研究中国的任何社会现象、社会问题及其他社会议题,离开中国社会转型的无比丰富的实际,无疑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具体到我国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领域,立足现实的“现实”则是指,近十年和近五年以来,也就是党的十六大、十七大以来,社会建设和社区建设、社会管理和社区管理创新实践和探索在全国范围铺开,深入发展;近两年来,这一波澜壮阔的创新实践和探索,又呈现出强化加速之势。中央高层在这样做,地方和部门中层在这样做,城乡社区的基层也都在这样做。这三个层次的实践创新和探索,为包括社会学在内的中国社会科学,理论地概括和提炼现实,贡献了数之不尽、用之不完的活生生的实践经验材料。研究中国的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如果离开中国社会三个层次相互促进的实践创新和探索,同样也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二、立足现实与中国社会学。
用世界的眼光,对社会转型的突出方面,尤其是对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进行系统深入的调查研究,回答它们包含的热点、焦点、疑点、难点问题,把分散的经验素材形式转化为较为系统的理论观点形态,为社会建设和社会管理的伟大实践提供必要的学理支撑,这既是中国社会学面对的无可回避的时代挑战,也是它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反过来,中国社会学只有这样做,才能源源不断地获得对学科自身发展极其重要的新鲜实践经验,切实抓住中国社会转型赋予它的理论创新机遇,真正实现自身的“理论自觉”,进一步把握学术话语权,从而使自己学科的理论之树保持常绿常青,为我们的时代、为中华民族的复兴,做出自己相应的学科和学术贡献。
三、提炼现实与学术立场和理论自觉。
那么,如何提炼现实呢?这就涉及到曹锦清教授的文章称之为“学术立场”、我称之为“理论自觉”问题了。
曹锦清教授的文章正确地指出:社会科学表面上是一个认识论问题,实际上是立场问题,这里的立场指的是民族的立场。这个立场可以判明当代中国在东西方比较当中、在全球关系当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更决定着我们对未来寄予什么样的希望。
曹锦清教授的文章还指出:近一百年来,尤其是“西学东渐”以来,中国的经验被西方中心的话语贬斥到西方理论的注释里面去了。所有论文的理论都来源于孕育于西方,而经验材料却来源于中国,中国经验材料成为西方理论证明其正确与否的一个注释。这种情况将会被全盘颠覆过来,西方的理论要成为我们中国经验的参照,作为我们的注释。所以必须以中国为中心,以中国为方法,来解读中国的当下。西方的理论及其概念,凡是可以充当分析中国经验的,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废之。
曹教授文章的结论是:总之,要尊重中国的经验。对西方规范性的概念(有关价值)要谨慎加以使用,不能说西方的概念都是普世的。把中国的经验变成西方待改造的资料(即按西方的标准来改造),这种情况应该被终止。
我在论述“理论自觉”时曾指出:中国社会学需要的是对西方社会学的借鉴,并主要根据中国社会发展和社会转型的实际,结合中国社会历史悠久的丰富传统学术资源,进行原创性的或有原创意义的理论创新,而不是在西方社会学理论或社会理论的笼子里跳舞,使自己的理论研究或经验研究成为西方社会学理论或社会理论的一个案列、一个验证。
我在论述“学术话语权”时还指出:学术话语权与理论自觉度的问题,在当代中国尤其重要。这是因为,包括社会学在内的现代社会科学及其教学机构,基本上都是 “西学东渐”的结果。在从鸦片战争正式开始的中国社会的被动转型中,在西学中学的对阵中,主动进攻的西学越来越占优势,最后占了压倒性的优势;被动应战的中学,可以说是节节败退,地盘越来越小。这样在包括社会学在内的现代社会科学的世界格局中,欧美社会科学处在中心地位,垄断了社会科学的学术话语权,中国则处在边陲地位,在学术话语权方面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此后,特别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社会科学专家是学习西方社会科学出身的。上世纪前半期的专家还有深厚的中学基础,他们出国留学回归后,很多成为学贯中西的一代。现在则出现了一代对中学知之甚少、处在文化断层边缘的社会科学专家。他们往往养成一种根深蒂固的“边陲思维”,即对外国理论照抄照搬、亦步亦趋、拔高甚至神化,还自以为站在社会学的前沿,往往习惯于用西方的概念来裁剪中国的社会现实,而不善于用正确的立场观点方法把西方社会科学中的精华用来分析快速转型中的中国社会的实际问题和理论问题,还自以为走在正确的路子上。
现在,确实是到了大声疾呼“争取学术话语权,提升理论自觉度”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