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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中秋:重新思考公民与公共生活(3)

——基于儒家立场和中国历史经验

 三、儒家君子与公民

在孔子时代,君子群体溃散,礼崩乐坏,这其实是一个事情的两种不同表现。由此,小型共同体松动、瓦解,到战国时代崩溃,人从共同体中离散出来,处于“游”的状态。这个字在战国至汉初的文献中反复出现,“游”就是流动,即人们在空间和社会结构上流动。

因为“游”,封建的家就没有了。社会的基本单元是核心小家庭,“五口之家”或“七口之家”这两个词在战国时代十分流行,说明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现象。典型的家庭由父母与未成年儿女构成,有自己独立耕种的一块土地,自己养活自己,不依靠任何人,在这个意义上,普通人皆是私人。在家庭之上,只有国家,没有中间层级的公共性组织,国民经由官僚体系勾连于遥远而强大的国王。普通人是国民,相互平等的国王之民,但国王太遥远了,人们无从参与国家公共事务,因此国民没有公民意识。②

也就是说,具有强大动员能力的公共组织的建立和运转并未塑造出公民,这凸显了超大规模共同体构建公共生活时难以克服的规模瓶颈。如果公共组织的规模太大,又缺乏必要的制度化渠道,成员将因此无从参与公共生活,也无法与权威以及成员相互之间构建有效的对话和情感分享渠道。由此,成员无法塑造对组织的认同感,相互之间也难以产生休戚与共的共同体感。后古典时代的中国是一个平铺的、离散的和私人的大海,缺乏公民,缺乏公共生活的适当制度载体。

儒家正好回应这个问题,在周秦之变的大转型时期和后古典时代,它塑造了公民,重建公共生活。儒家的努力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塑造私人为公民,此即儒家君子养成之学的要旨;第二,构造可就近进入的公共生活空间,儒家为此构建了有效的公共参与渠道,也即中间层级的公共生活组织。

《论语》首章表明,孔门的核心目的在于通过学养成君子群体。③然而,君子何为?君子究竟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篇》)

“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养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显设人者也,善藩饰人者也。善生养人者,人亲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显设人者,人乐之;善藩饰人者,人荣之。四统者俱,而天下归之,夫是之谓能群。”

(《荀子·君道》)

“君之为言群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白虎通义·号》)

综合上述儒家经典论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儒家理论思考中居于枢纽位置的君子的核心功能是合群:或者是群的发起者、领导者,或者是群公共生活的积极参与者。合群就是构造和维系共同体,发起和管理公共事务,至少积极参与公共事务。以合群为己任的君子就是积极公民。

儒学的兴起就是为了养成公民。孔子身处封建的共同体解体和平民社会趋向离散的时代,他思考的核心问题就是,在一个离散的平民化时代,谁来组织个人可参与的共同体并使其积极参与公共生活?孔子诉诸于君子。君子古已有之,但孔子对君子的内涵予以转换,剥离了等级要素,直指古典君子最为根本的内在能力——合群能力。孔子希望新兴平民中一些人通过学,可养成为君子,充当公共生活的社会主体。检视《论语》、《礼记》等文献即可发现,孔子关于君子的全部论述都指向合群的意愿和能力,也即公共生活的自觉和能力。

君子和小人的对比最为清楚地表明了孔子养成君子的深刻意向。孔子常把君子置于君子、小人对比的框架中讨论,最著名的如: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为政篇》)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篇》)

孔子之后,君子和小人之别成为儒家思考社会问题的基本范式,两者之别的关键在于合群能力。君子具有卓越的合群能力,有能力将尽可能多的离散的个体组织成为共同体,至少君子本人积极参与公共生活。相反,小人则缺乏合群能力,甚至缺乏这种意愿,只呈现为较为纯粹的私人身份。因此,君子和小人之别就是个体的公共意识、公共生活自觉或者说公民程度之别,就是积极公民与私人之别。

君子和小人之所以形成公共意识的重大差别,根源在于《论语·里仁篇》所说:“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人”就是作为一切现代社会科学预设之“理性经济人”,其行动的唯一驱动力量是个体的、看得见的和物质的利益最大化。博弈论清楚地指出,理性经济人必陷入“囚徒困境”而不能合作。制度经济学的研究则表明,理性经济人必陷入“集体行动的困境”④而无法集体行动,无力生产和分配每个人都迫切需要的公共品。同时,理性经济人也会面临“搭便车”难题,而无法完成必要的制度变迁(诺思,1994)。总之,理性经济人——也即小人——缺乏公共意识,不能组织共同体,也不能维系公共生活。这样的小人很难发挥公民之用,他就是私人,并不参与创造和维持规则和程序,而是公共品的纯粹消费者。

君子则与此不同。“君子喻于义”,因此可以同时解决上述三个难题。因为“喻于义”,君子因此具有德行和治理技艺,德行可以克服“囚徒困境”。君子愿意付出,投入宝贵的精力,运用自己的道德权威和各种资源组织普通民众。君子具有发起组织、提供公共品的知识和技艺,比如,联合、说服、动员和引导其他人的技艺,还设计各种激励约束机制,尤其是以身作则,节制那些“喻于利”的普通人的“理性经济人”倾向,让他们投入共同的公共品生产活动中,从而维持局部的社会秩序,可以带领人们走出集体行动的困境。无数君子分散在社会各个角落,并在不同层面上进行合作,维持了社会整体秩序。

同时,君子也可解决制度变迁中的“搭便车”问题。君子“见义”勇为,并不计较自己的行动是否能够获得足够收益,君子甚至可以杀身成仁,以此克服“搭便车”难题。

概言之,君子超越了“理性经济人”的成本—收益计算,其视野能够超出私人生活的狭窄范围,具有公共精神。他关心公共事务,组织和参与公共生活,并追求公共之善。

因此,孔子的历史意义在于,在古典公民群体溃散之后的平民化社会中,通过学养成新兴君子。他们从平铺的、散漫的和私人的大海中凸显出来,是平民化社会中的积极公民。他们发起和组织公共生活,并为此建立了共同体作为公共生活的制度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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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焦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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