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制度改革中的困局
记者:目前,土地集体所有制的讨论非常激烈,您认为这一制度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中所发挥的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华生:我们现在的集体所有的家庭土地承包制度,这个制度无论怎么批评它,要看到它也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因为土地家庭均分了以后不是私有制,不准自由买卖,所以最大的好处就是说你不能两极分化,你没法分化;我们不是搞土地私有,不允许兼并。所以,改革开放搞了30多年,现在的土地还是这么平均,是跟我们土地承包制度联在一起的。既解决了土地的均分问题,解决了大家的积极性,又解决了税赋的问题,解决收入归他自己,从而解决了传统社会的土地问题。但是集体所有的家庭均分承包制跟我们上面讲的新三农正在产生越来越大的冲突,因为很多农民外出打工了,均分的土地要流转要集中,农地许多不做农业变为建设用地,这就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挑战。
记者:集体所有制土地和国有土地可能同地同权同价吗?
华生:我发现,学者当中最反对集体所有制的人,也是现在最讲集体所有制的人。原本他是最反对集体所有制,集体所有制产权不清没有什么内涵,但是现在讲同地同价的时候,为了争取利益的时候,他就讲集体所有制多重要、多好,一定要跟国有土地同等权利。
实际上,这是偷换了一个概念。用集体、国有土地偷换了农村和城市的土地。在美国,没有人讲农村土地跟城市土地同地同权同价。同地关键是它的用途规划要相同,用途规划不同那是同地吗?那个价格相差天上地下。从这个意义上,城市跟农村的土地,永远不能是同价的;因为你的地理位置不同或者假设地理位置靠在一起,你规划肯定是不同的。如果农村的规划和城市的一样,还有农村跟城市吗?
土地如果农业使用,那永远没什么杂想。农业的土地,现在在美国平均价格也就是一亩地2000人民币,有的是几百块钱,欧洲也是这样。台湾有句话叫做“市地是黄金,农地是粪土”。农地不值钱,农业你种那点粮食想发什么财也发不了,你种田,就是两千斤稻谷也不值多少钱。
记者:您认为集体所有制土地改革的大方向是什么?
华生:我们现在的改革,在土地问题上,近几年的叫做“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什么是“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就是土地一次分到位,后面出生的人、迁进来的人都没有土地了。按照现有的人一次量化到户,本质上就这个意思。我们现在叫确权办证,把土地证都发给人家了,你以后不能再说不算了,这不就是某种意义的私有化吗?“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实质上相当于取消了集体所有制。
实际上,我们说农村的土地就是确权到农户,变成私有化,也没关系。在现代社会,持有农地不会造成巨大的任何差距。你有50亩地、你有100亩地,你就富到天上去了,不可能的。只要前提是农地,只要把那个农字带上,你把这个规划用图给它卡死,它该是不值三文还是不值三文。所以农地就是私有化,我们在这儿讨论,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最不好的是什么呢?我们又要强制取消集体成员的权利,同时我们又要说集体所有制坚决不能动摇,你到底是啥意思?你到底是说,集体所有制坚决不能动摇,因而集体成员的权利一定要保障,还是说后来的集体成员已经没权利?你想“增人不增地”以后,在农村土地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权利?概念不清的集体所有制,在一定意义上还不如私有制,因为我们把自己思想都搞乱了。这使得我们的政策不好也没法执行,因为它自相矛盾。这是我们在改革中要解决的问题。在所有制问题上,我们走的弯路不少。
我的观点,这个问题将来是要思想解放的,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国哪里有什么集体所有制,哪一天集体决定过自己的事情?制订1982年宪法的时候,有个意见说,都转国有土地就完了。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让集体自己决定集体所有制的事,从来是我们国家帮它决定的。我觉得我们要明白经济社会发展的规律,明白哪些东西是你必须要守住的,哪些东西实际上是水到渠成要放弃和改革的,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有些东西死守也守不住,就像我们现在在计划经济中搞出来的集体所有制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