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经济全球化的实质及其发展趋势
从表面上看,经济全球化直接呈现出来的是以世界市场为纽带,以市场经济体制和原则为规则的世界各国经济上的联系,即相互依赖的状态。但从本质上看,这是由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直接决定和推动的,其实质和趋势也是由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决定的。资本主义由于大工业的发展和由此所开辟出来的世界市场,不但为资本冲出国内走向全球铺平了道路,而且为资本主义掠夺全球资源奠定了基础。这是一个双重的过程,从生产力的角度看,资本主义为世界历史的产生和发展创造了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资产阶级历史时期负有为新世界创造物质基础的使命:一方面要造成以全人类互相依赖为基础的普遍交往,以及进行这种交往的工具;另一方面要发展人的生产力,把物质生产变成对自然力的科学支配。资产阶级的工业和商业正为新世界创造这些物质条件,正像地质变革创造了地球表层一样。”(55)而与此同时,“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56)以世界市场和国际分工为重要依托,在商品的全球范围倾销下所涌动的资本的全球流动为重要特质,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着急剧的扩张和掠夺,“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57)由此,资本主义虽然开创了世界历史,实际上这只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全球扩张的一个客观的历史结果而已,也就是说,资本主义虽然为世界历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然而它与资本在全球的扩张和掠夺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展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即使随着时代的发展其表现形式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然而迄今为止其实质却从未改变。因而,由资本主义所开创和主导的世界历史阶段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推行的阶段。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当前经济全球化主体和性质。就经济全球化的最初形式和特征而言,它依托于世界市场和国家分工、交换活动,并以商品贸易往来为民族国家间的交往方式。就经济全球化的当代形态而言,它逐步转变为以大型、超大型跨国公司为重要载体,依托广泛发展的更加先进的信息通讯技术,逐步消除了金融资本服务的国家壁垒,使得国际游资的大幅度增长、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全球金融资本流动的规模和速度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如上所述,经济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全球的深化。由于国际价值规律在世界市场中的作用,必然造成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对立,即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依附,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控制。造成世界范围的资本积累趋势和两极分化,必然爆发世界市场危机。而世界市场危机既是“资产阶级经济一切矛盾的现实的综合”,又是这些矛盾的“暴力方式的平衡”。(58)同时它又预示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世界范围内向新的生产方式的过渡。
既然经济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冲出国内走向国际的产物,那么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也就决定了资本统摄下经济全球化的内在矛盾。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势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经济全球化的历史发展形态。马克思正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和阶级矛盾出发,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的双重限制,一方面资本主义私有制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转变为社会化生产力的桎梏,另一方面则是资本的积累即扩大再生产过程造成了利润率下降和无产阶级的贫困化趋势,因此资本主义的发展最终必然导致自我否定。就是说,经济全球化不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其更加普遍化和尖锐化了。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生产的国际化与资本的全球霸权之间的矛盾,实则是生产社会化与资本的扩张本性以及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在全球范围内矛盾展开的进一步深化。生产的国际化只是生产的社会化程度在全球范围内的极速增长,它主要表现为以跨国公司为主体的全球范围内的社会生产与再生产过程的一体化,这在客观上既要求消除全球性的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度,又需要一个跨越国家界限且能实施国际调节能力的国际机构或组织对其全球范围的生产、交往与消费进行必要合理的调节。然而,资本全球霸权的形成,不仅使调节性的国际组织、国际机构和规范性的国际制度与世界市场的现实功能流于形式,而且跨国公司与国际垄断的形成,必然导致生产资料及其分配形式不断向少数国际垄断资本家与金融垄断集团手中集中。这不仅不能改变原有资本主义固有的基本矛盾,反而使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之间的矛盾日趋加深。
2.生产的国际化使资本的扩张改变了原有的方式,更加强了资本在全球范围内霸权的确立和对全球经济、政治和文化空间的殖民。在此背景下,资本的生产不再仅仅表现为空间范围内的自由流动,而在更多意义上表现出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国际垄断资本实现其全球霸权的中心化过程,这必然使国际垄断资本家之间对立以及世界经济政治文化秩序的矛盾日趋严重,再次加深了生产的国际化与资本全球的霸权之间的对立程度。一方面,生产的国际化不仅使生产过程突破了单一国家的限制,而且使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文化的潜在殖民与意识形态的渗透成为可能,使资本获取最大利润的方式和实现全球霸权的形式更为多样化。另一方面,生产的国际化虽然加速了资本全球化和一体化的进程,但各种形式的殖民主义与不平等的国际秩序不断产生出制约其扩张的危机和矛盾,将直接加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崩溃。
3.随着新科技革命对生产力发展的现实推进,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中生产能力过剩与消费能力不足之间的矛盾,直接拓展为世界范围内的生产能力的极速扩张与具备支付能力的现实需求和实际消费能力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后原因,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59)全球化背景中的生产、需求与消费无疑更加确证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危机产生机制的论断,因此,“‘全球化’虽然暂时舒缓了垄断资本积累的困境,但是却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做为资本它必须要不断的投入生产才可以增值,但是由投入生产所增加的生产设备却因为市场的限制而无法充分利用,因此才有产能过剩的问题。”(60)生产力的无限扩张在缺乏国际经济体系计划性与组织性的前提下,只能加剧其与有效需求和消费能力之间的对立,这不仅造成生产资源的浪费,而且构成资本主义危机爆发的直接导火索。
由此,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难以摆脱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这一历史规定的内在限制,反而使它在全球性的时空格局中更为激化。在这个意义上,旨在实现资本无限扩张的经济全球化进程,是不可持续的历史发展阶段,将进一步确证资本主义及其制度形态灭亡的必然性。
上述分析表明,马克思经典文本中虽未出现“经济全球化”这一用语,但在马克思对世界历史及其资本主义社会的剖析中始终包含着丰富的经济全球化思想。马克思的经济全球化思想与其哲学观、唯物史观以及世界历史理论存在着紧密的内在关联。马克思的哲学观祛除了旧哲学的形而上学性,把哲学引向社会现实的分析,使哲学从“天上”降到“人间”;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从现实人的活动出发,科学地破解了历史发展之谜,探寻到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趋势,为认识世界历史提供理论支撑;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探寻到了人类社会由狭隘走向世界历史的动力、趋势,以及落后民族的发展道路问题,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历史地位;经济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开创世界历史的一个特定阶段。
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世界历史理论的高度,对资本主义的历史地位、经济全球化的审视表明,经济全球化的确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具有历史进步性,它的确在人类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变中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推动了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创造了人类解放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它又具有残酷性。资本主义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造成了许多全球问题。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世界历史理论和经济全球化的内容看,它既具有科学的维度,也具有价值批判的维度,是科学维度和价值维度的统一。对这一思想的分析有助于我们从源头上认识经济全球化的实质及其发展趋势。如果仅从经济学角度看待经济全球化,有可能仅仅看到经济全球化是由生产力推动的纯经济效应,就会把资本直接推动带来的不合理的秩序看做天然合理的,只能为资本的全球霸权作合法性辩护。在我们看来,那些单纯地从生产力角度看待经济全球化的学者,看到了生产力发展带来普遍交往发展的进步,看到了经济全球化的客观性和必然性,这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我们不能简单地对经济全球化持机械唯物主义、宿命论的或实证主义的、无批判的立场。我们认为,经济全球化是客观趋势和主体活动的统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是一个具体的历史过程。经济全球化是人类物质生产活动发展的必然产物,是现代生产社会化高度发展的必然表现,同时又是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特定发展阶段。同时,那些单纯从生产关系角度界定经济全球化的学者,只看到了经济全球化利益关系调整和异化的一面,却忽视了历史活动是人的活动,生产关系必须依据一定的生产力发展才能改变不合理的现实,生产关系的异化和异化的消除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即使从生产关系层面来说,经济全球化仍然具有二重性,正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的,资本主义既是劳动过程又是价值增值过程一样,经济全球化既是商品生产和市场经济发展的特定阶段,又是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发展的特定阶段。因此,我们既不能像新自由主义者那样,仅仅从一般商品货币关系和市场经济体制的角度,将经济全球化美化成一种自由和谐的“天赋人权的真正乐园”,又不应像第二国际的罗莎·卢森堡和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或左翼激进学者那样,全盘否定经济全球化所包含的客观必然性和历史进步性。那些似乎从纯客观角度论证经济全球化会带来超国家人类共同利益的学者,忘记了在私有制基础上,在以民族、国家利益为基本单位的基础上,在资源有限的范围内,离开特定历史空间和具体的生产方式,来抽象地谈论人类的共同利益是无益的。正像费尔巴哈在阶级对立的社会里抽象地论证人类之“爱”的价值和意义一样,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因此,只有在整体性视域内,从马克思的新哲学观、唯物史观、世界历史理论出发,才能认清经济全球化的实质及其发展趋势。
注释:
①参见阎孟伟、朱丽君:《全球化的实质和进程与马克思的全球化理论》,《南开学报》2007年第1期。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25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页。
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5页。
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99页。
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499页。
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45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3页。
(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3页。
(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09页。
(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01页。
(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4页。
(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0页。
(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82页。
(17)韩立新主编:《新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0-271页。
(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9页。
(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13页。
(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62-263页。
(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55页。
(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59页。
(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8页。
(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8页。
(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60页。
(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7页。
(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9页。
(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页。
(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9页。
(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16页。
(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8页。
(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0-541页。
(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页。
(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6页。
(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8页。
(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69页。
(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39页。
(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45页。
(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页。
(4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80页。
(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8页。
(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2、56页。
(4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92页。
(4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52页。
(4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71页。
(4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2页。
(4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542、541页。
(4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9页。
(49)约翰·卡西迪:《马克思的回归》,俞可平主编:《全球化时代的“马克思主义”:九十年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新论选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4页。
(5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2页。
(5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66页。
(5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5页。
(53)参见吕世荣:《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
(54)参见叶险明:《“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与全球化的本质及其发展趋势》,《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2年第1期。国内学者对此也作了深入研究,如裘元伦:《经济全球化内含的八对矛盾》,《世界经济》1997年第11期;赵学清、高玉林:《经济全球化的实质及其矛盾》,《中州学刊》2000年第5期;马腾:《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看经济全球化的根源和实质》,《哲学研究》2003年第9期。
(5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691页。
(5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5页。
(5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36页。
(5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247页。
(5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48页。
(60)金宝瑜:《全球化与资本主义危机》,台北:巨流图书有限公司,2005年,第297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