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第一,它是不可持续的。它会扼杀并侵蚀土壤,它依赖于找到新的杀虫剂和除草药,而这样的努力终将失败。第二,它会减少物种多样性,因为它降低了物种适应变化的能力。第三,它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灾难,诸如蜂群的瓦解,以及由此导致的授粉威胁。第四,这种方式生产的食品是不健康的。第五,从小型农业转向农业综合企业,需要迁移大量人口,这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很可能导致大量失业,也必然会加剧人与自然的异化。总之,农业的工业化是现代人对自然的疏离,它对社会的推动方向与生态文明背道而驰。那么,它为什么还如此盛行?
答案是:现代经济主义的胜利支持它,这种经济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在资本主义体系中,形成政策时,真正的人类价值无法发挥作用。只有财富和权力是有价值的,而权力只是富人的权力。现代经济学支持的现代经济体系,将财富越来越集中在那些已经富有的人手中。马克思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马克思主义国家可以不按照这种意识形态的规则运行。
经济理论所追求的目标就是生产效率,效率的提高等于产量的增加除以人类劳动时间。其实现,一方面通过组织劳动流程,另一方面通过化石燃料替代人类劳动。工业化初期,原本由工匠制作的商品开始由机器制作完成。于是,工作变得枯燥,但机械化的确以更少的劳动生产了更多的商品,财富也集中到了实业家和金融家手中。实业家和金融家的“成功”让人们热衷于寻求新的投资领域,而农业正是最大的追加领域。在这里,工业化也是成功的——数百万小农倾家荡产,资本家则日益腰缠万贯。这是中国要选择的道路吗?我希望不是。
如果将工业化成果的评价置于更广阔的背景下,这些成果就更令人质疑。从理论上讲,经济学家们承认,应该权衡所有行为的成本。而这样做,成本往往会高于收益,对于商品生产也是如此。毫无疑问,从长远来看,在食品生产中,工业化农业的成本依然远远高于收益。只有大型农业企业和大银行才有收益,民众只会损失惨重。工业化农业的辩护者喜欢说,工业化农业“最富成效”,能生产更多的食物。人们认为,人口问题导致食物变得稀缺,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生产,需要工业化农业。但是,只有在劳动力匮乏的情况下,才是如此。实际上,只要有足够的人工、小农场,即使是有机小农场,也可以和工业化农业生产的一样多,甚至更多。工业化农业的举措只会使富人受益。引而伸之,官员和工程师也会获利。他们发现,相比较与众多独立的农民打交道而言,与几个大公司打交道更有成效。在这样的环境中,商品进入市场更为顺畅,产品标准化水到渠成,各种管理记录更易于保存,控制治理决断如流。我猜想,这些因素在政府思维中不可或缺。然而,我希望中国不要选择为了同质性和易于管理而杀死世界。
现在,如果我们把对工业化农业的评价变成摆在面前的现实,那么对它的争论会愈演愈烈。工业化农业只适用于某些大规模同质地区:天气可预测,有大量水资源;而我们面对的世界却有所不同:天气不可预知、大面积缺水。与工业化农业相比,熟练的小规模农业更能适应当地条件和意外变化。小规模农业的农人会考虑相邻地区的斜坡、土壤和肥力之间的差异,也可以年年改变种植模式。正值小规模农场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之时,放弃这一切是疯狂愚蠢的行为。
选择生存,比仅仅不选择死亡,所需要做的要多得多。在中国保持传统农业,使我们可以想象向真正的生态文明发展的前景。然而,在现有形式中,它还不是生态文明,所以,保存传统农业并不能保证沿着健康的方向发展,可能仅仅意味着推迟了死亡。我承认,关于农业某些方面机械化的论据是适当的。自从园艺发展为农业以来,农业的大部分已经由非自愿劳动完成。机械可以减轻人类这种工作的强度,也减少强迫他人从事痛苦劳动的动机。事实的确如此,而且不容忽视。因此,只要有燃料使之运转,生态文明视野下的农业就也会使用机器。应该尽可能减少辛苦劳作,但机械化并不是唯一的方法。与大型种植园相比,仅仅拥有小型的、家庭所有的、多元化的农场就已大大减少了单调的苦工。
现在,我们以历史的视角看这些问题。在历史的长河中,大自然一直采取长期混养的方式为人类提供食物,而农业却用每年单一栽培的方式取而代之。人类祖先以自然的方式让产品聚集起来,而农业却使用大量的人力劳动去耕地并收获农作物。农业增加了产量,从而增加了人口,在驯养动物的同时,它也侵蚀了土壤并带来了沙漠。我的好朋友,美国土地研究院院长韦斯·杰克逊,开发了多年生态农作物,与我们现在所依赖的一年生作物同样多产。有了多年生作物,就不需要再耕地。如果混养栽培这些多年生作物,就不需要大量的杀虫剂和除草剂。显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辛苦劳作,这可能是对生态文明的一个巨大贡献。如果中国对建设生态文明是严肃的,就会支持、发展这些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