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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戴锦华:中国社会文化面临整体坍塌(3)

北青报:您从这类卖座电影中感觉到的“坍塌和中空”,能更详细地谈谈吗?

戴锦华:在我看来,热卖片成功的共同元素是感官性的,身体性的,直戳你的泪点和笑点,同时,以拥抱主流的姿态拒绝意义与价值。这次我真的必须说,这是中国商业电影与好莱坞的巨大落差:因为,好莱坞电影立足市场的前提之一,是以某种超越性价值为内核,藉此支撑其人物情节、叙事逻辑。

我所谓的“历史坍塌”不仅关于历史,更关于现实。历史从来不是关于过去的,而是关于未来的。历史意义、历史绵延的呈现始终为未来视野、愿景而获得并赋予。现代中国文化极为典型。当中国在帝国主义的冲击下开启其现代历史之时,我们曾在全球资本主义的未来视野中丧失了自己悠长的历史,遭到了无情的“降维”,中国历史一度丧失了它必需的时间维度,成为三维而非四维的空间所在:那是鲁迅的“铁屋子”,张爱玲的“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婴儿”,是第五代电影中“空间对时间、天空对流水的胜利”。而伴随着中国崛起,中国在全球资本主义市场上获得的份额而加入了未来视野,我们由此而赢回了自己的历史时间。于是,中国进入了写史时代,我们蓦然拥有了对诸如“晚明现代性”、“康乾盛世”、“白银资本”的历史指认。然而,令我错愕的是,与此同时,我们却在大众文化的场域中再度自我降维:不仅是三维,甚至是二维:历史与价值建构坍塌为扁平的图画。我们可以对这一现象作出诸多解释:文化全球化进程、消费主义、景观社会的莅临,全球流动伴随的身份离散、独生子女结构化……但这一历史的赢回与得而复失,绵延的历史进程的显影与扁平而炫目、脆弱而坚硬的降维图画,的确标识着今日中国社会、文化的巨大而急迫的问题。关于电影,远不仅止于电影。

艺术电影:要求艺术电影具有商业性是荒唐的

《蓝色骨头》/《边境风云》

《白日焰火》/《布达佩斯大饭店》

北青报:很多人是把《亲爱的》当作文艺片的。

戴锦华:今年的有趣现象之一,是《后会无期》和《亲爱的》成了“文艺片”。影片的热爱者以文艺片之名为其辩护。而略带一点文艺气质的电影均遭到市场拒绝,我感受最深的是崔健的作品,《蓝色骨头》。

我当然知道,崔健不是一个当红的明星。但是崔健是一个历史的标识,见证,甚至介入了中国社会最重要的转折时刻,当年崔健的成千上万的拥趸者,追随者,今天已在中国社会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拥有不容置疑的经济实力,但是《蓝色骨头》几乎没有票房,甚至没有反响。是什么东西令崔健的影片无法形成或分享粉丝电影的效应?是什么东西令人拒绝了《黄金时代》?我想,艺术片气质是答案之一。

但不仅于此。对历史的拒绝是另一个答案。一如历史感的荡然无存是热映片的共同特征。杜可风摄影的《蓝色骨头》有一个极漂亮的片头段落,伴着旁白。旁白告知,影片试图触摸“一个不可触摸”的时空。因为一经触碰,它就会消失,“变为历史”。换言之,崔健非常清楚,他试图触碰摇滚的历史,80年代中国的历史,以及对“文革”岁月的上溯,但那是不可碰触的记忆。不可碰触,不仅因为尘封,而且由于它已彻底丧失了自身的叙述的语言与逻辑。也就是说,崔健为自己设定了不可能的任务。但更惨烈的是,市场并非由于崔健历史叩访的失败而拒绝了他,而是尚未进入,已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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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卓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