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防止改革成为“官样文章”
中国新闻周刊:在推进国家治理过程中,在国家在基本权力安排既定的情况下,该如何使国家权力运行得合法、顺畅、高效与得到社会认同?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俞可平:泛泛而论,无非是制度设计要合理,执行制度要严格。但我特别想指出两点,一是制度设计的合理性问题。现在许多制度形同虚设,既有执行不力的问题,但也有制度不合理的问题。例如,不同制度规定之间相互打架,有些制度只有抽象的原则性规定而没有具体的执行机制,有些制度则缺乏现实的可行性。
例如,有关党员干部的廉政规定,我们先后颁布过100多个法规,2000多个条款。但为什么“四风”问题还如此严重,需要通过“群众路线活动”的形式来克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许多规定不尽合理,缺乏现实的操作性。
二是不能选择性地执行制度规定,要坚决杜绝“选择性执法”。现实生活中一些领导干部故意规避某些制度规定,选择性地执行某些制度,从而使制度在执行过程中失效。选择性执法一方面使大家觉得制度性的不公平,另一方面也会产生侥幸心理。很多案发后受到惩罚的官员,为何常发感慨,觉得对自己处理不公平。他们倒不是觉得自己不应当受到惩罚,而是觉得比自己更贪的官员为什么反而没有受到惩罚。一旦拥有这种心理,惩罚就难以发挥预防犯罪和治病救人的警戒性作用。
国家权力的运行要获得社会的高度认同,除了合法、有效、公正外,还要特别注意权力过程的公开透明,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还要尽可能扩大公民参与的渠道,让人民群众对国家治理有更多的参与。许多事情,一旦让民众参与进来,他们就会自发地产生出认同感。我经常说,在公共治理中的官民合作,是实现公共利益最大化这种善治的理想状态的最重要途径。
中国新闻周刊:距离2020年目标只剩七年,要完成两个治理现代化最难以克服的困难有哪些?
俞可平: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在未来不到10年时间中面临的改革任务有数百项之多,其中很多是突破性改革。改革的困难,除了人们通常所说的部门利益和既得利益,要突破利益格局藩篱之外,其实还有其他方面的阻力。比如说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供借鉴,改革过程中难以避免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国内外重大突发事件对改革进程的影响,包括党自身在内的社会各方对改革风险的承受能力,等等。
我还有另外一个担心,即全面深化改革过程中的协调问题。十八届三中全会所部署的改革任务涉及到经济体制、政治体制、社会体制、文化体制和党自身体制的改革,为了加强各方的协调和领导,中央专门成立了改革领导小组,由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任组长,下设六个专项小组。但这数百个专项改革任务最终都必然分解到中央各部委,由相关职能部门负责制定改革方案并贯彻落实,如何在各部委之间进行有效协调,如何克服这些部委习惯性地将改革做成“官样文章”,依然是一大难题。
此外,我还有另一个更深远的担忧,即如何处理国家治理改革中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关系。从政治学角度看,国家治理属于工具性范畴,主要体现工具理性,但它必然也会体现出某种价值理性。工具理性主要体现为政策和机制等,而价值理性主要体现为意识形态和体制等,这有点类似近代历史上的“体”与“用”。如何正确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同样事关改革的成败,需要高度的政治智慧。从哲学的角度看,工具理性的改革势必会要求价值理性的变革,而价值理性也只有在适应工具理性时才具有最大的正当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