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方面是滞后的。现在全国还有近60万个行政村,按一个行政村有10个自然村算,那就有600万个自然村。每个村出来一些人,稀稀拉拉留下一些人,这些村庄的生活就缺乏活力,因为人气都没有了。接下来的重点,还要推动很多农村的人出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产出占百分之几,劳动力也占百分之几,这样至少农业劳动力能得到中国劳动力的平均收入。这个问题就是杜老到90岁还讲的:让更多的农民转出来。
2013年,上海请我当决咨委专家,对我来说是天赐良机,因为我正好想转向城市研究,而上海是中国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具有极强的典型性。我对上海决咨委办公室的领导说,如果请我来就是开几个会、讲几句话,那就不需要来了,因为我并没有发言权,如果有机会做些深入的观察和研究,那还比较有意思。他们一口答应了。
高渊:你对上海的研究,从什么点切入?
周其仁:我在研究城市化方面,有一些积累,可以运用到这里。城市的“市”就是市场的市,上海是高端市场,所以这两年我把上海的交易所全跑了一遍,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这是一个切入点。
所谓中心城市,就是要给很大一片区域提供服务。我曾在纽约泡过一段时间,为什么纽约是全球城市,因为它提供的辐射和服务是覆盖全球的。全世界很多企业,包括我们的阿里巴巴要上市,要跑到纽约去。什么叫纽约?就是你有巨大的野心和想法,但你缺钱,那就去纽约吧,到纽约就可能圆梦。对上海来说也是这样,关键是中国内地省市甚至是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它缺什么东西就可以到上海来寻求帮助,能否做到这一点很重要。
第二个维度,就是科创中心建设。上海究竟要产出什么东西,这也是我们调研的重点。上海集聚了这么多的高校、科研院所,产生多少“想法”?传到了多远的地方?我特别感兴趣什么东西是上海人创新的,并辐射到外面去了。
还有一个维度是文化。听说外国游客谈到对上海的印象时,很多人表示喜欢一部叫《时空之旅》的多媒体剧。这部戏在上海已经演了很多年,其实成功的演出就是一个城市的一个吸引因子。纽约的百老汇就有这个功能,很多人一家老少去纽约,看一场演出就走了。在这方面,我们还差得很远。文化是一种重要的城市吸引力,非常值得研究。
慢慢地,我形成了一个研究上海的思路:辐射力怎么样?吸引力怎么样?承载力怎么样?现在主要围绕这三个维度做访问调查。
高渊:你每次到上海来,是不是要开个调研菜单?
周其仁:我跟决咨委办公室的年轻人一起商量,因为他们对上海比我熟。我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多学点东西,毕竟城市比农村复杂得多,但研究方法是一样的,就是经验主义的办法,就是从现象出发,不能从愿望、理想、本本教条出发。我们必须研究现象背后的东西,但前提是先了解现象。有了现象才会有问题,才能探索里面的原因,提出假说,再试验检验它。所以,经验主义并不是与科学对立的力量,它就是科学的方法。
我现在常跟学生们讲,假定我们从外星球来,我们以为发现了一个问题,地球人却不行动,我们觉得他难受,那他本人不比我们更难受啊?他如果很难受,他为什么没有行动?他不行动,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你顺着这个思路去走,经验主义的路线就出来了。
高渊:担任这个角色已经两年多了,对上海有什么新认识?
周其仁:近代以来,上海为什么发展这么快?道理很简单,上海不是管出来的,而是放出来的。
今天的上海同样如此,一定要敢于先行先试,不能等着别的地方做了再做。这样的话,一是机遇失去了,二是不符合上海在全国的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