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慕梅贻琦,他把自己的教育思想付诸清华大学实践,他提出“通才教育、教授治校、学术自由”,并将之贯彻于教育实践中。他主张通才教育,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人才培养的观点:他认为对于中国的工业化而言,需要的不仅是技术人才,而且是组织人才,所谓“工业建设的领袖”,其“重要性至少不在技术人才之下”,“真正的工业的组织人才,对于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以至于一切的人文科学、文化背景,都应该有充分的了解”。他认为大学教育“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通识为本,而专识为末,社会所需要者,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以无通才为基础之专家临民,其结果不为新民,而为扰民!”他还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他以《礼记·大学》中的名言寄托心中的大学理想:“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我仰慕南开大学的张伯苓,他说:“国家积弱至此,苟不自强,奚以图存?而自强之道,端在教育,创办新教育,造就新人才。”他穷其一生心血甚至生命办教育,要他去当天津市市长,他拒绝了;蒋介石几次要他去台湾,他拒绝了。他说我的事业在南开,在教育,我不喜欢政治,我热爱学生,热爱南开。张伯苓为南开营造良好的育人环境,塑造独特的办学实践,培养既体现了学校文化物质又兼具时代特征的大学精神:“允公允能,日新月异。”这一“南开精神”就是热爱、服务社会的奉献精神;自强不息、愈挫愈进的奋斗精神;严谨求实的科学精神;敦品诚信的重德精神,博学乐育的人文精神。燕京大学校长、著名教育家司徒雷登称赞张伯苓有“英雄般的品质”:“有一个乐观的性格,有卓识远见,有无尽的热情,有洁白无瑕的道德品质。”
而复旦大学的创始人马相伯践行“学术自由,思想自由,政罗教纲无羁绊”的复旦精神;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努力发扬“爱国主义思想,学术自由思想”为本的“共和精神”;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提倡“团结、民主、进步、学术、自由”的“沪江精神”,都令人心驰神往。
我仰慕西南联大的精神,在抗日战火纷飞的时候,在生死不可预卜的情况下,西南联大以大学应有的超凡品格,卓然立于世界大学之林,担当民族大义,培养救国人才,探寻科学真理,坚守民主精神。冯友兰先生在西南联大解散时的纪念碑文上总结时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斯虽先民之恒言,实为民主之真谛。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这就是大学之精神,大学之品格,大学之境界。
我仰慕燕京大学创始人司徒雷登校长,他是一个美国人,但在华五十年,精通中美文化。他办燕大的目的是办一所“对中国有用的大学”。他说:“燕大应当是中西两种文明中那种永恒价值的融合场所。”他做到了。他的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在今天看来,就是自由、实事求是、追求真理、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他以此培养人才,由此,燕大造就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对中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曾筹集巨款办燕大,却晚景凄凉,但他一生热爱学生,热爱燕大,他在美国去世,临终之前,遗嘱是把他的骨灰安葬在燕园。他至死情系教育,情系燕大。
北大如海,辽阔汪洋,恣肆奔放;南开如山,坚韧严谨细致;燕大如水,中西合璧,中西一治,水乳交融;清华如天,蓝天白云,透彻无瑕。
还有很多,这时一大批教育家诞生了,他们都有共同的品质:他们人格高尚,他们都有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他们有教育救国和教育兴国的理想,他们有先进的教育理念,他们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他们热爱学生,大爱无疆,他们有追求教育的坚忍不拔的意志,有义无反顾的勇气。他们在教育实践中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他们所留下的教育遗产至今还在惠及我们今天的教育。
秉承先贤的教育理想和精神,我以他们为榜样,孜孜不倦地学习。他们在我心中始终是一座座丰碑。但我十分清楚,他们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不断地学习,从古今中外中学,从实践中学。我深知自己的浅陋。我先后两次到美国加州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学习教育,领略世界教育的先进精神。我从古今中外的教育先贤中学习,学思想,学人格,学精神,学理念。在中国,我要学习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学说,以及他们的精神,特别要学习中国近代的教育家、教育学家的实践和学说,吸取精华,充实自己。
我从事教育二十年。这二十年中,我最大的满足是我大体知道了一点教育应该怎么办。虽然愚笨,懂得太迟了,但毕竟是懂了一点。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所谓是朝闻道夕死可也,最怕最可悲的是从事教育一辈子而不知道教育为何事,如何办教育,贻误子弟,贻误国家。
我知道办教育很艰难,但不论怎样,要努力去做,能做一点就做一点,尽人事而听天命。我曾经听人说过:教育事业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教育事业是千家万户的事业,教育事业是千辛万苦的事业,我们还得千方百计地去办教育事业。我曾经好几次想放弃教育事业,但我还是回到现实,对教育割舍不下,学校、学生的印象始终在我脑海中浮现,教育成了我的生命。
于是,我提出了一些教育理念,我结合现实以及可行性,把古今中外的一些教育文化优秀成果结合起来,提出了办大学的几点理念:
我重新厘定了校训,把国师的院训重新作为校训,即“仁爱精勤”,并进行了阐述:始终倡导师范仁道,追求高尚;始终倡导爱人以德,追求和谐;始终倡导研精思覃,追求真理;始终倡导勤奋踏实,追求卓越。
我提出大学要有五种精神:敬业精神、奉献精神、博爱精神、包容精神和创新精神。
我提出了大学之境界:国际视野,天下情怀,探索不止,追求卓越。
我提出了立足于国际化来培养人才的四点规则:模式上着眼国际视野,文化上注重开放包容,价值观走向普适伦理,规则上接轨国际惯例。
我提出了治校的方略:人才强校,学术立校,改革兴校,民主治校。
我想,既要吸取古今中外教育的先进理念,也要体现时代精神,大学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而真正大学的宗旨是不会变的。
我一点一滴地实践这些理念,我想,做一点就算一点,不求惊天动地,不求跨越式发展,但求小步快跑,日有所得,水滴石穿。我相信,古语讲得好: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行走在教育崎岖的道路上,我有喜悦,也有沮丧,但还是坚持走下去。虽然我做不了什么大事,做点小事还是可以的。回到文章的开头,其实,人生很多理想都会破灭,如同柳絮,飘得无影无踪,能保留下去又能追求不懈的就剩下了这么一点,我想这也是幸福的。我知道,我一生不管如何努力,都成不了教育家,这有先天的不足,也有后天的困顿。虽然教育家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但其德,其才,其境界,其意志,我都与教育家无缘。但教育家的理想我还是要有的,中国有一句老话: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理想大一点,目标高一点,这样会促使我不致于懈怠,不致于颓废,但求无愧于心,不贻误国家,不误人子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