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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学人如何面对传统——传统的创造性转化(2)

原初特别爱讲“逻辑”,后来开始反思

文汇报:80年代您倡扬文学史的宏观研究,跟您一贯注重历史内在的逻辑性也有所关联?

陈伯海:确乎如此,它代表着我对文学史的一种追求。不过“宏观研究”在当时能形成一定的气候,跟时代背景也有关联。80年代中期正是思想解放、各种思潮涌现的时候,现当代文学喊出“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口号,比较文学研究重张旗帜,文艺理论上更有各种新方法、新观念的尝试,搞得非常热闹,独有古典文学界相对沉寂,所以听到这个题目后,觉得可以拿来谈谈。《文学遗产》还特地开了专栏,延续两年之久,发表了不少这方面的文章。但也有很多人是不赞成的,他们觉得搞研究就是要做具体扎实的材料工作,担心宏观概括容易落空。其实我也常强调材料是第一性的,宏观概括必须建立在微观研究的基础之上,只是我们不能满足于具体事实的考证和辨析,要力求把问题提升到宏观层面,这才有可能从理论上总结出一些东西来。实际上,宏观研究的倡扬后来转型为文学史观的探讨和文学史学的建构,表明它还是起到应有的作用的。

就我而言,有关的研讨和辩难(包括后继的文学史观探讨),也促使我对以往所受黑格尔逻辑主义思想影响进行反思。反思的结果是,“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原则并没有错,错在黑格尔经常将“逻辑”放到了首位,让“历史”服从于他的“逻辑”,于是不免要扭曲“历史”。实质上,“历史”要比“逻辑”丰富得多,它才是第一性的,决不能颠倒过来让它为既定的“逻辑”服务。

我自己倡扬宏观研究,固然意不在用“逻辑”来宰割“历史”,但过于执着于从文学传统中寻求其普遍的质性和规律,亦含带偏重“逻辑”的倾向。要看到,事物恒常处在变化之中,本没有不可移易的性能,即如我所概括出来的有关民族文学的若干特质,放到新文学里便未见合适。至于事物演变的规律性虽不容抹杀,而其内在的根据亦只限于提供某种有待实现的可能性。我们可以说,不具备可能性的现象是不会发生的,但又要承认,由于事物内在联系的复杂性,其发展前景往往具有多向的可能性。而一旦落脚到某个点上,使某种可能性转变成了现实性,我们再回过头去省察这现实性的来由时,发现它确有内外各种条件作为依据,于是把它叫做“必然性”。其实“必然性”只不过是对实现了的“可能性”的一种提升,它并不具有预设的功能;如果把它看成先天铸就的“铁的必然性”,那就必定会取消事物演变的多向可能,由此而设定的“规律”,便会凌驾于历史之上而成了先验逻辑。

这一新的认识使我日后的研究工作中逐渐淡化了对“普遍性”的追求,但我依然相信传统与现代不当割裂,将传统引入现实是当代学人的重要职责。

文汇报:90年代您主编《近四百年文学思潮史》,为何是以四百年为叙述时段,从晚明开始追溯新文学的起点?

陈伯海:我原先的宏观研究偏重在传统文学,它不能和新文学摆在一起谈,两者体性上有差别。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又不能割裂对待,我希望加以打通,同时也想纠正“五四”新文学由外来移植的那个片面看法。

“四百年”提法的起因受“20世纪中国文学”口号的影响。原来讲现代文学是从“五四”讲起,提20世纪,意思就是往前推,推到晚清。当时海外学者王德威有篇文章——《没有晚清,何来“五四”》,认为新文学的根子可以追溯到晚清。这么一推,很自然引起我一个想法,那么晚清又从哪儿来的?清中叶有龚自珍的个性思潮,而这在晚明就发端了,实际上研究中国思想史的人,如侯外庐他们写近代启蒙,就是从晚明写起的。

我们编的这部书,比较有新意的是抓住了两个东西,一是“人本”,如何从传统的人变为现代新人,再一是“文本”,即新文学的体性怎样从传统演变过来。重点谈的是“人本”。关于现代“人本”的萌芽,追溯了两个源头,一是晚明个性思潮,承认个人的“利”和“欲”的正当性,一是清初的实学思潮,反对私利、私欲,而又承认公利和公欲的合理性。这些新观念在清王朝盛期被压抑下去,但仍在潜滋暗长,到晚清再度发扬起来,终于突破了传统限界。我觉得这两股思潮实际上就是“五四”为人生、为艺术的萌芽。创造社强调为艺术,实际是发扬人的个性,文学研究会主张为人生,则是着眼于服务社会人群。这里有或明或暗的两条线贯串着。

这就联系到我对文学史学的考虑了。宏观不过是个视野,最后要落实到文学史观念的建设上来,也就是我们后来倡导的文学史学,我觉得这一发展是很自然的。

文汇报:您后来从事文学史学建设,有何新的感受?

陈伯海:最大的收获便是重新明确了文学史研究的目的。

90年代以后,很多人对理论不看好,实证风气大盛。我参加很多博士生的论文答辩,他们都强调自己的研究是要把握事物的“原生态”,把追求“原生态”看作最高目标。我有不同看法。我承认文学史客观存在,“原生态”是有的,但历史的河流不可能第二次进入,“原生态”又是不可复现的。一个作家,他的生平事迹乃至某些创作活动,确有可能考证出来,但很难把握全面,至于为什么写这首诗,他的思想情感波澜,包括各种下意识心理活动,更无法确凿考定。故不宜将追求“原生态”定为文学史研究的唯一目标。

为此也有人说文学史只能是一种“重构”,我觉得有一定道理,但不赞成将“重构”理解为虚构,甚至将历史等同于神话和故事。历史毕竟有其客观存在的底本,但历史的内在联系又是多方面的,其意义也是永远开放着的。研究文学史,需要忠实于客观,也就是在事象层面上力求“还原”,不能虚构,但研究是为了出新,于是在意义层面上又不当还原,而力求生发,生出新的意义来为我们今天所用,或开启未来之路。这实际上触及传统的现代转换问题,因为研究历史归根到底是要找寻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联,要从历史中挖掘出通向现实以至通向未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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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焦杨]
标签: 传统   学术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