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传递你的研究,很多戏说、胡说、瞎说就会代替你
解放周末:假如割裂了数千年的深厚文明,只有“当代”而无“历史”的话,人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单薄的平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普通大众,历史学家是否有责任将历史传递给他们?
葛兆光:我的自我定位比较清楚——我是一个做历史的人,是一个学者,希望通过我的历史研究和学术知识去表述一些问题。当然,我们也确实应该把学术问题讲得更清楚,使历史变成活泼的、立体的,所谓“有图有真相”。
过去,学界归学界,通俗归通俗,是分裂的。我们面向公众的学术是远远不够的。而现在我们很关心的一个问题是,怎么样才能把好的学术传达给公众。其实有些东西啊,通俗的做得好,并不比学院里精深的研究容易。以前学院里的人太多地放弃了这份责任,使得学术越来越象牙塔。
解放周末:您曾这样批评说,“现在的文化史、思想史著作普遍存在一种教科书倾向。”
葛兆光:是的。我们一些学术著作的写法、语言和逻辑很类同于教科书模式,而教科书过于强调政治意识形态。所以,这样的学术著作往往风格呆板、文字干瘪、面目可憎,像是被切割开来并且风干很久的豆腐。
应该承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历史研究的传播并不尽如人意。一个事实就是,历史已经不那么有吸引力,公众对历史的关注也是有限的。这种状况如不作改变,将会贻害无穷。
解放周末:如何改变?
葛兆光:有人提倡做“公众历史”,这很好。否则,历史就变成没人关注的纯技术活儿了。在这方面,海外一些历史学家做得比我们好,他们通过叙事的方式,将历史写得非常可读。
文史研究是必须和社会沟通的。除了完成学院里的知识训练和专业研究外,学者还有一个知识传递的问题,就是怎么把你的研究传递给更多的人知道。今天身处一个传媒非常发达的时代,你怎么借助这些传媒,包括报纸、电视、网络,以及其他的,比如音乐、戏曲等这些艺术形式来传递出去。如果你不传递出去,你的知识就变成了纯粹象牙塔里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公众又是需要对历史的了解的,否则很多戏说、胡说、瞎说就代替你了。
解放周末:现在社会上有不少面向公众的历史讲座,把一个个历史故事放进去,很多人喜欢这种讲授方式。
葛兆光:问题是有些普及型的讲座,常含有商业性元素,内容往往是迎合大众的,不仅是心灵鸡汤,甚至可能还要俯就低水平的口味。
这就涉及我们应该如何让历史和经典通俗化、普及化的问题了。对于历史和经典的通俗化和普及化,我赞同,但关键在于是学者降低水准来将就公众的水平和兴趣呢,还是使公众逐渐提高欣赏和理解的能力,来增进自己对历史和经典的了解?这是不同的,我早就说过,一个是共同提升,一个是集体沉沦。
解放周末:毫无疑问应该是共同提升。
葛兆光:国外的很多公众历史讲座是很严肃的。很多名著,比如《历史是什么?》就是一个系列讲座,《法兰西的形成》就是由一个广播电台的公众讲座结集而成的。特别是,像美国历史学者史景迁写的书,都是在畅销榜上的,却都很严肃。他在耶鲁大学给学生上课,听者爆满,为什么他讲得吸引人?他把历史资源、公众兴趣以及公众关心的社会问题联系在一起,是很能打动人的。
解放周末:我们的一些“戏说”、“穿越”类历史通俗读物和影视作品,也很打动人,成为热门,但又被专家们批为是对历史的解构、对历史的消费。对此您怎么看?
葛兆光:我的态度相对宽容,只要你把它当电视剧,别当做历史就行了。外国的很多历史剧也是戏说,没办法,挡不住。但如果是专题片或纪录片就不一样了,像国家地理频道和探索频道,还有BBC(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些电视专题片,很专业很精致,其实是专家在做。既然有人爱看穿越剧,也一定有人爱看严肃又精致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