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保护的源头在哪里?
冯:要启发和帮助当地的原住民热爱他们的文化。如果只是专家热爱,老百姓不知道自己的文化是好的,到了城市总觉得自己的文化是落后的,那就坏了。知识界留给我们一个任务,帮助、启蒙当地老百姓,让他们热爱自己的文化。
我们历史文化的根在村落里,我们的“非遗”绝大部分也在村落里,我们少数民族的文化也都在村落里,如果村落消失的话,这些都不存在,就无所依附了。村落不是一个人的家园,它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保护传统村落,留住的不是个人的“乡愁”,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乡愁”。我在欧洲小镇考察时发现,即使偏僻的山区村庄,家家户户燃气、用水、用电一应俱全;就连公共卫生间也摆着鲜花,堪比“星级”。福利齐全、生活舒适,这样的小村落,何愁留不住人?
记者:十多年前,您开始关注文化遗产保护,经过多年工作,其现状如何?
冯:我做了十多年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主要工作有两方面。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帮助文化部做国家非遗名录的整理工作。二是帮助住建部做传统村落的保护工作。我在这两部分的工作中都负责专家委员会。非遗的现状是什么?不客气地说,非遗在卖艺!非遗已经不在它原来的土地里了。非遗的传人出来打工了。
传统村落是什么情况呢?是围城。外面的人想打进去,赚钱。里面的人想出来,太穷了、受不了了,人们想过城里人的生活。这就是有传统价值村落的现状。
我们怎么办?知识界能做的事情很多。我们在给传统村落制作档案。比如,我们刚启动了对4个省唐卡现状的档案、对剪纸的档案。中国现在大约有80%~85%的文化遗产后面是没有专家支撑的,是没有档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既然是国家的财富,背后如果没有专家,就没有保护。日本的所有文化遗产后面都有专家作为后盾。
谈知识分子的文化先觉
“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是前瞻性,不仅要站在现在看过去,还要站在明天看现在。”
记者:您最近出版的《文化先觉》一书,是对知识分子责任担当的一种思考,也是对我国文化现状的一种思考。其中谈到的许多观点,很大胆,也具有强烈的批判性。
冯:没错,《文化先觉》这本书,是我10年来对我们国家文化问题的一种思考、思辨。坦率说,这些思辨绝大部分是批评的。知识分子在文化问题上应该是最敏感的,他应该有一种承担。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是前瞻性,不仅要站在现在看过去,还要站在明天看现在。
一个时代如果没有一批富于文化良心、淡泊功利的知识分子,没有他们的瞠目明察、苦苦思辨与敢作敢为,这个时代的文化就会陷入混沌与迷茫。就像五四时期那一批优秀的知识分子,给予那个困扰纠结时代的文化注入了进步与光明的力量。文化的先觉者也是历史的先行者,他们自觉担负着历史的责任。现在只能说,我们看到了就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记者:在城镇化的浪潮下,有人提出了“文化产业化”的论调。作为一个有先觉的知识分子,您怎么看“文化产业化”?
冯:我此前看了一篇报道,讲文化软实力的问题。报道说国家软实力是文化。我觉得不是,是文明,是一个社会的文明。如果一个社会公平、正义、有底线,有文明的气质,这就是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文化当然也有作用,好的文化作品可以影响国民素质。
回到文化产业化的问题上,“文化产业”是一个名词,“文化产业化”是一个动词。有些文化是不能产业化的,因为文化是精神性的,精神性的东西就没法产业化。精神的东西怎么打造呢?唐诗能打造吗?爱情能打造吗?文化产业化是一个粗鄙的、荒谬的观点。
文化有一部分注定无法像工业那样做大做强。中国很多传统文化都是传统手工业性质,如果不按照原有的产业性质发展,而是作为文化资源追求利润最大化就会变质了。比如陕西皮影,进入了“非遗”名录,一些地方就不再使用手工刻制皮影,而是用机器压制、批量生产,手工的性质发生改变,文化遗产实际上就变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