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体现了对传统“乡愁”文化的保护
主持人:乡愁的背后是乡土文化。作为千年文明古国,乡土文化留给了我们什么?如何解决城镇化与乡土文化传承之间的矛盾?
刘奇:乡村既是传统文明的载体和源头,也是现代文明的根基和依托,它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文化遗产。例如,现代社会,在制度和规则层面有两大基本要件,一是产权关系及与之配套的法律体系,二是诚信体系。这两大要件正是传统乡土文化最明显的特质。
传统乡土文化观念中有着清晰的产权关系及其规范要约。比如,每家每户耕作的土地不仅有面积、地块等标识,还有“鱼鳞图”勾勒它,就连阳光、空气、水这些取之不尽的自然之物都有明确的产权。盖房子不能挡住别人的行路、采光、通风,灌溉农田要兼顾下游用水,臭粪池不能建在村子的上风头等等,这都是溶化在农民血液中的维护别人产权的乡规民约。
同时,传统乡土文化有着别具一格的诚信体系。城市是移民性的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依靠契约,乡村社会是聚族而居的熟人社会,靠的是诚信。以诚信和道德作为相互利益关系的抵押品,看起来没有法律的威严,感觉虚无缥缈,实际上比实物抵押更具约束力。因为在这种熟人环境下一旦违约,不仅要被整个熟人社区集体抛弃,还将付出祸及子孙的沉重代价。这些宝贵的文明遗产不应该被城镇化大浪卷走。
袁成达:一定程度上,中国乡村承载着五千年文明传承之根,包括方言、风俗习惯、思想道德、宗教信仰、娱乐、雕塑、建筑、中医药、文物古迹、衣着服饰等,中国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绝大多数都在乡村,少数民族的“非遗”更是全部都在乡村中。可以说,乡村文明承载着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
在城镇化的过程中,由于深受强势的城市文化以及外来文化的影响,许多历史名城中的文化遗产遭受到冲击,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方面面临着“建设性破坏”、“开发性破坏”及“商业旅游性破坏”。一些古香古色的传统文化小镇,遭到大拆大建的毁灭性开发,致使一片片积淀丰富人文信息的历史街区被夷为平地,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传统文化街区的历史真实性正在消失。城市发展、城市建筑和城市布局趋同,出现千城一面、风貌雷同的现象。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的保护成为我国城镇化发展的新挑战。
中央提出的“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就体现了对这种传统“乡愁”文化的保护。我们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乡土文化断裂,如果城镇化浪潮让人们都进入城市一元文化,那么这是对文化多样性的致命打击。所以,新型城镇化过程中要未雨绸缪,防止本已脆弱的传统文化生态再遭灭顶之灾。
阅读延伸
乡土文化正在消失
“目前全国有230万个村庄,依旧保存与自然相融合的村落规划、代表性民居、经典建筑、民俗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村落还剩下两三千座,而在2005年还有约5000个,7年消失近一半。”“每天消失80至100个村落,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消失的不仅仅是物件,而且是一种传统、一种民族符号。”
——冯骥才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乡村是城镇化廉价土地的供给者,也是生态环境的保育者
主持人:“让城市融入大自然”,是对城镇化怎样的一种要求?
刘奇: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需要占用耕地,通过合法手段把一些耕地转换为建设用地,本无可厚非。但是,一些地方,在土地财政的诱惑下,只把乡村视为城镇化廉价土地的提供者,疯狂圈地。农民的房屋不叫房屋,叫地上附着物,所以可以低价赔偿,强制拆除。土地价格自定,不让农民参与。我们的电视上经常渲染的是这样的镜头,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开进的不是插秧机也不是播种机,而是挖掘机和推土机;种下的不是水稻也不是玉米,而是水泥和高楼。1996年中国耕地面积为19.51亿亩,而到2007年仅拥有18.26亿亩,10年就减少了1.25亿亩,近几年,减速更快。
水泥森林取代生态森林,人们欣喜于这一变化带来的看得见的张张钞票,却忽视了由此流失的看不见的滚滚财富。事实上,乡村的生态保育功能与其自然再生产的特性密切相连。专家测算,一棵50年树龄的树,产生的氧气的价值约31200美元,吸收有毒气体、防止大气污染价值约62500美元,增加土壤肥力价值约31200美元,涵养水源价值37500美元,为鸟类及其他动物提供繁衍场所价值31250美元,产生蛋白质价值2500美元,除去花、果实和木材价值,总计创值约196000美元。面积广大的农作物对生态环境的保育更有无可估量的价值。试验表明,每公顷水田每季可净化7500-12000立方米生活污水,生产的氧气更为可观。今天,那些整天生活在汽车尾气里的城里人,更加怀念古人笔下宁静优美的乡村:“杨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可惜的是,一双生态价值达100美元的筷子,在市场上5分钱就能买到,人们对树木和农作物生态价值的认识几近盲区。人们在盲目中正集体走向“合成谬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