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
不要制造这样或那样的焦虑,读书这件事急不得
解放周末:最近有媒体这样形容俄罗斯的阅读状况,说“俄罗斯人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近年来,国外的阅读状况就像一面镜子,总被拿来照出我们的低阅读率,“全民阅读危机”由此成为不断反复的话题。
葛剑雄:我不太赞成这些说法。第一,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到比较可信的调查数据。我们这边可能借书的比买书的多,人家买了书到底有没有读,也是一个问号。第二,现在网上看书的人很多,这些数据大概也没统计进去。
另外,不要把国外的高阅读率太当一回事。比如日本人,坐在上班的车上,好像人人都在看书,其实一半以上在看漫画。我去美国普通劳动者家里,柜子里放的书一种是《圣经》,一种就是画报和菜谱之类,也不要把他们都想得太高深。即使在读书风气好的国家,也不是人人都读书。
陈思和:说实话,我对这种读书日之类的宣传向来不大起劲。读书本来是个快乐的事,还是让大家自由选择吧。至于阅读危机的话,不用那么危言耸听。
葛剑雄:那些真正读书风气好的国家,比如北欧那些国家,人们下班之后的时间完全属于自己,有足够多的节假日,闲暇时间多了,整个社会的读书氛围自然会好。我当馆长以后做了一件事,节假日复旦大学图书馆全部关门,人是需要休息的,有闲才会去读书。
我们不要制造这样或那样的焦虑,读书这件事急不得,跟整个社会都有关。社会要培养理想的读书风气,就要多讲点精雕细琢,少讲点大干快上;多讲点精神生活,少讲点GDP(国内生产总值);多讲点人均阅读水平的提高,少讲点升学率。
解放周末:现代生活中见缝插针的快速阅读随处可见,新的忧虑随之而来,认为当下的阅读过于碎片化、快餐化。两位对此有同感吗?
葛剑雄:大可不必。在任何一个社会,真正读经典的都是少数人。
陈思和:不读经典,也可以体会到阅读的快乐。我们批判碎片化不好,其实是针对在学校的系统学习讲的,不是对一般人的阅读。
葛剑雄:对一般人而言,阅读是碎片的、整片的,或者是拼接片的,都挺好。
我们现在真的需要关心的是农村,农村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读书的条件;还有些特殊的人群,比如在城市打工的年轻人,他们的业余生活很单调,应该设法为他们创造读书的条件。
思考者
转发的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人没看过马尔克斯的作品
解放周末:去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成立了全民阅读立法工作组,《全民阅读促进条例》仍在推进中,两位怎么看待阅读立法这件事?
葛剑雄:阅读立法不是强制人们读多少书,而是要保障国家对公共图书馆的财政投入,确保人们有阅读场所,提醒用人单位不能剥夺员工业余阅读的时间,对书价有所控制等等。这个事情应该支持。
陈思和:这些确实应该得到保障,尤其是社会图书馆应该建在交通最便利的地方,要方便读者去;不能设门槛,哪些人可以进,哪些人不可以进。阅读是平等的。
解放周末:有种现象很耐人寻味,如果一本书很热门,你不读,就好像跟这个时代脱节了。
陈思和:一个健康的社会,最好不要通过各种运动、活动,去规定人们必须读什么书,或者你不读这个书,就被认为“Out”(落伍)了。现在有些所谓的热门图书,其实是个别人利用媒体在炒作。我还是觉得,读书要挑自己喜欢的。有些是好书;但是我不读也没有关系,世界上好书太多了,读不过来的。我宁可读一些别人都不读的冷门书,这样就不必费时去和别人讨论,可以静心地去品味。
解放周末:说到媒体的炒作,前几天《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去世,通过微博、微信,似乎一刹那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大作家,都在参与讨论、转发;但不知其中真正阅读过他作品的有多少呢?
葛剑雄: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人是不懂或者从来没看过他的作品的。
陈思和:马尔克斯对中国文学而言,的确是改变文学走向的一位外国作家。在他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中国人一股风学习西方,觉得文学创作学习西方就对了,一批最新锐的作家都在模仿西方现代派的作品。马尔克斯获奖之后,因为他写的都是拉美的民族文化,有些敏感的作家一下子醒悟过来,开始反思,重新把目光投回我们自己的文化,莫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创作《红高粱》等作品的。
葛剑雄:你们看,阅读就是这么不同,马尔克斯这么重要,但我就不看。
解放周末:媒体的一拥而上,有制造议题、强迫阅读的感觉。
葛剑雄:有些图书销量的宣传也不大可信。
解放周末:看来,两位馆长对图书销售排行榜是不屑一顾的了。
陈思和:从来不看。
葛剑雄:排行榜统计的是买书的人,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关注看书的人?我们别去大张旗鼓地推荐什么书,或者大力鼓吹读书多么好、多么重要,让读书这件事回归自然吧,它不可能超越这个社会本身的发展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