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诗过去都是韵文化,以前叫“无韵为文,有韵为诗”。大概如你刚才讲的,民国初年开始写诗的胡适,他是有一点韵的,冰心也有一点,包括宗白华早年的所谓小诗,那时候讲还是诗,不过开始用白话了。而西方主流诗人像艾略特,是不用韵的,但到高潮时韵来了,他是酌量用韵,而不是从头用韵。就是在讲闲话的时候就写得松,等到主题要出来了,或者是他要抒情了,就来押韵了。我现在写诗,也并不一定追求用韵,顺其自然,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觉得这个地方不能没有韵,我就用了,完全是自由心生。
箫风:在大陆,有人讲您对散文诗有偏见,或者有人诋毁散文诗时,常引用您对散文诗“非驴非马”的评论。我查过,这段话出自您1963年5月写的 《剪掉散文的辫子》。我想,您当时讲这个话,肯定是针对一些问题讲的。
余光中:提出这个观点已经很早了,当时是针对散文创作的问题讲的。那个时候喊出“剪掉散文的辫子”,是因为那时台湾流行的某些散文风格我认为不好,包括散文诗。现在时代变了,毕竟已经隔了近50年,无论是散文还是散文诗都有了很大发展。散文诗作为“混血种”,有时候本来是很美的,就看你怎么样去把握。鲁迅的《野草》大家不都说是散文诗吗?其实,中国古代在散文与诗之间就有一个过渡地带,比如《赤壁赋》、《秋声赋》、《阿房宫赋》等等,它们是很接近诗的。
箫风:据我所知,不少台湾著名诗人都写过散文诗,如商禽、纪弦,还有叶维廉、痖弦、管管、苏绍连等。商禽的诗集《梦或者黎明》,其中大部分是散文诗。
余光中:多年来,台湾一直有人写散文诗,不过,他们大多不认为自己在写散文诗,而认为在写散文,也许叶维廉这样想过。写得最好的是商禽,他的散文诗并不是唯美的,并不一定是春花秋月,他有很深的思想在里面。比如,他写人的五官,写两只眼睛都是一样的,可是隔了一道鼻子,你左眼看不到右眼,右眼也看不到左眼,这里实际上是指“两岸”,他讲得很隐晦,因为那时候台湾也有思想控制的。再比如,他说牢卒发现囚犯每天朝窗口看,直到后来变成一只“长颈鹿”,那是向往自由啊,他是有深意在里面的(《长颈鹿》)。如果一首诗自称是散文诗,而没有寓于深意,那就不好了。除了感性之外,应该有主题,有深厚的含义。苏绍连跟商禽差不多,他写的东西有他的用意。
箫风:请问您对台湾的散文诗创作怎么评价?您的《听听那冷雨》,在大陆曾被人当作散文诗来评论,您怎么看?
余光中:我对台湾的散文诗没有特别去研究,我写论文往往是为自己的创作,理清我对这个文类的看法。我自己没有写过散文诗,但在我的散文里面有诗意,像《听听那冷雨》,那是“声音”的一种试验,但我还是认为我是在写散文。
箫风:请问您是何时开始诗歌创作的?哪位诗人对您影响比较大?
余光中:我是在离开大陆前的最后两年开始写诗的,第一首诗《沙浮投海》写于南京。真正登报是1948年在厦门,那是大二的时候。我当时既写诗,也写一点散文,写一点评论,还说不上什么体系。我最早期在大陆发表的东西,厦门大学的朱双一教授有一篇文章专门介绍过。我当初写的诗颇受臧克家的影响,他最早的一本诗集叫《烙印》,写得蛮好,我那时就已经受他的影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