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帝都与魔都
在近代中国,中国最好的国立大学和教会大学,大部分在北京。北京是中国无可挑战的学术中心,到今天还是这样。作为学术中心,北京知识分子的主体,主要在大学。这些学者专家都是一些国家精英,他们继承了帝国士大夫的传统,他们的关怀除了专业兴趣以外,主要是国家与天下大事,而与地方事务没有什么关系。
民国时期的北京知识分子,通常是和京城的地方社会绝缘的,与我前面提到的北京那些商人、士绅几乎没什么直接交往。他们联系多的是一张报纸,就是天津的《大公报》。《大公报》在言论方面之所以有影响,主要借助于京城的知识分子。《大公报》有两个很著名的副刊,一个星期论文,主要由胡适所代表的自由派知识分子所掌握;另外一个是著名的文艺副刊,主要由林徽因的太太客厅为核心的京派作家所掌握。这两个副刊形成了哈贝马斯所说的舆论的公共空间:文学的公共领域和政治的公共领域。
这些北京的文化人,对这个城市充满了一种故乡般的柔情。京派的知识分子曾经也一度生活在上海。20年代末,胡适、徐志摩、闻一多、梁实秋都在上海生活过,但他们不喜欢上海,觉得上海商业气太重,始终有疏离感,30年代以后他们都回到了北京。这些南方知识分子虽然不会说北京话,但在北京仍然感觉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反而把真正的北京人——那些老北京——视为他者。
对上海的文化精英来说就不一样了。上海是什么?上海既不是家也不是国,上海就是一座城,一座有自身机理、血脉和灵魂的城市。
民国时期的上海文化精英与京城不太一样,主要不是大学教授、专家学者,而是由两拨人组成,一拨是出版商、报业大王、记者、编辑、民间教育者,另外一拨人是自由撰稿人为主体的流浪文人。他们虽然气质上不一样,一个是布尔乔亚,一个是波希米亚,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彼此是流动的,而且共享了同一个城市的文化。
比如申报老板史量才,他既是银行家又是报业大王。另外一拨波希米亚式的流浪文人,来自全国各地,就像许鞍华导演的《黄金年代》中的萧红、萧军一样。在上海以自由写作卖稿为生。这些人看起来对资本主义充满仇恨和批判,但他们的生存处境又离不开这样一个高度资本主义化的文化市场,因此这两部分上海文化人看起来泾渭分明,其实并没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上海这个城市有一个外号,叫做魔都。魔都的魔力在哪里?你可以说它是资本主义,也可以说它代表了近代文明。不管怎么说,魔都上海在文化上像一个大熔炉,把来自于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新移民统统熔化其间,让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文化人——包括反抗者——都对自己产生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感,产生一种城市认同。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最后他们的生存方式都无法游离资本主义化的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北京是帝都,上海是魔都,中国的双城记,就是如此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