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几年里,政府对“三农”的支持则是史无前例。连续十二次中央一号文件的主题均锁定“三农”,也说明了这一点。但政府的实际政策仍然朝着城市倾斜,比如城乡户籍隔离政策毕竟还没有完全撤除,土地征收的补偿标准也有待提升,还没有完全基于公平市场交易价格实行补偿。
当代中国企业家会对传统中国所遵循的“士农工商”等级秩序感到天然的反感。毕竟“商”在这一等级秩序中排在末位,这与现代人的观念大相径庭。到了现代,企业家的地位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提升。改革开放的一大成就,就是企业家阶层的重新出现。多少人都想成为企业家,都以成为企业家为荣,这是不争的事实。经济学家熊彼特甚至说过,在经济和社会的金字塔中,企业家应该占据塔尖位置。
很多国人认为农民守旧、保守、目光短浅、不思进取。这不符合我们对农民群体的就近观察。我们一般很难把农民和企业家这两个群体扯在一起,但中国的情况是:农民与企业家有着巨大的交集。我国外出农民工大约有2.7亿人,这些农民工都是具有企业家精神的,愿意冒风险背井离乡去打工谋生。这么多农民工背后有着大量的留守老人、妇女或儿童在支持他们。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国出现大量乡镇企业,成为经济的半壁江山。这些乡镇企业的创办者和经营者中,大量是农民企业家,像希望集团的刘永好、万向集团鲁冠球和华西集团吴仁宝。
(三)
我们每个人的行为其实都或多或少嵌入于习惯与传统当中。其实“仁义礼智信”这些价值观以及“温良恭俭让”这些行为规范,在任何文明体中都可以发现,只是存在程度不同,表现形式也可能不同。而在我国,反而是在农民当中更能发现这些价值观和行为规范。这并不奇怪,因为我国的多数村庄虽然已经脱离了封闭的传统村庄的范畴,介于半封闭社群与开放社群之间,但农民比城里人更为嵌入于传统。试图回到过去很难,很多现代化派人士可能也不屑于回归传统。社会学家将我国农村发生的这种现象称为传统的“断裂”。这种“断裂”差不多发端于阎锡山于民国之初在山西大搞“村本政治”,从那时起,权力开始直接介入村治,其后一发不可收拾。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重视对农村的外部正式制度供给,所谓“破四旧”、“文革”、村级民主,其实都属于此类,其结果就是传统的“断裂”。社会学家陆学艺警告中国可能走向“社会结构的断裂”。著名人类学家、耶鲁大学教授萧凤霞女士曾经说过,很多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村庄已经消失,而且一旦消失,就难以复原。不过,部分传统已经内化在农民的言行中,世代相袭,父母言传身教,必然在子女身上留下一些烙印。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将传统和文明视为一种自发秩序,属于“人的行动而非人为设计的产物”,是一种演化秩序。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它是“理性不及”(non-rational)的,不服务于单个人的特定目的,不是由单个人的理性所创制,不为单个人所完全把握、影响或者操纵。它是很多人互动的结果,又为很多人接受,体现在很多人的行为当中。这种高频度行为所体现的特征,又被瑞典社会学家伯恩斯称为“文化”。这种文化或者传统里面,有着大量的自然法和习惯法因素,也难免有着一些与个人自由不兼容的成分。在古代的“礼”中,就包含了大量的自然法和习惯法因素。孔子在2500多年前“述而不作”,其弟子将其言行编入《论语》,其中大量内容属于孔子对当时存在的自然法和习惯法规范的提炼和总结,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国的农民比起城里人更加嵌入于这种“理性不及”的传统与文化当中。中国文化区分大传统和小传统,其中儒家文化属于大传统,而民间信仰或者农民的日常生活文化被称为小传统。比如很多农民会祭拜财神爷,在农闲时节或节日期间往往打麻将,这种财神文化和麻将文化均属于小传统。儒家的某些传统对经济发展有利,比如反对官员经商,重视教育。但是,如果要说中国农民旺盛的企业家精神从何而来,则需要更多归因到上述小传统。生活条件的恶劣与生活压力较大,助长了这种企业家精神的形成和发挥。温州是典型的人多地少、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地农民在古时候就需要依赖海洋和经商生存。那里在宋朝时居然出现功利主义色彩浓重的永嘉学派。在改革开放之前,温州农民就闹过分田到户。改革开放之后,温州的商业文化迸发出力量,在发展实业方面找到了着力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