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对唯物史观的反思与批判
哈贝马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存在多方面的缺陷,其中之一表现为“不加反思的历史客观主义”。这里的历史客观主义主要表现为对哲学问题的压制,用科学的哲学问题来代替哲学问题,试图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解释社会科学问题,由此将社会进化变为一种纯客观的历史过程,忽视了主体间的交往行动在社会进化中的作用。哈贝马斯之所以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对历史客观主义的不加反思,来自于他对以下几个方面的批评考察:
第一,对“社会劳动”概念的批判考察。“社会劳动”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概念,是人类最基本的活动方式。历史唯物主义将劳动作为人的本质特征,认为劳动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根本性标志。但是哈贝马斯批评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劳动”概念无法充分表达人类生活的再生产形式,不重视交往行为和语言在人类形成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并不能够说明原始人和现实中的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区别,它只能够对原始人的生活方式加以说明,而并不能对现代社会的社会结构和家庭结构加以说明。所以,在哈贝马斯看来,“社会劳动”这一概念只能在原始人和灵长类动物之间做出区分,而并不能对原始人和人进行区分。所以他认为“社会劳动”这一概念虽然非常重要,但是并不能充分说明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态势。
第二,对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思想的批判考察。马克思结合社会劳动概念,将社会生产方式划分为原始社会的生产方式、奴隶社会的生产方式、封建社会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和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由此说明社会发展遵从着从低级向高级,从简单向复杂的社会形态发展模式。然而,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用这种序列式的理论来阐释社会发展进程,只是对人类的历史的单线式、直线式的把握,并不具有普遍意义,并不能说明历史发展的本质。哈贝马斯认为社会的发展存在很多途径,进化单位越多,单线的发展越不可能,不间断的发展也无法保证。他认为在进化中,出现倒退是可能的。所以,他认为社会的发展并不总是前进的、上升的,也存在倒退和下降,是非单线性、必然性、连续性和不可逆转的。
第三,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的批判考察。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两者之间存在着辩证关系。一方面,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力的性质决定生产关系的性质,生产力的发展变化必然引起生产关系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当生产关系适应于生产力的发展状况时,生产关系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反之,则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而对于此种关系,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并不能解释生产力的发展过程和其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他认为生产力的发展应该取决于知识的进步和知识所转变的技术能力。并且,他认为生产力的发展只不过是向社会提出了变革的需要和问题,并不一定会导致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变革。同时,他还认为,阶级斗争和社会冲突并不一定能够带来社会的进化。社会进化的一个必要条件应该是知识的内在增长,人们只有通过学习新知识,通过相互交往,根据法律和道德以此取得共识,才能带来社会的进化。
第四,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的批判考察。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关系,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具有反作用。然而,哈贝马斯认为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两者之间的关系只适用于早期的资本主义社会,不能用来解释按血缘关系来分配财富的原始社会的状况。他认为社会保持同一性,不一定取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是取决于人们的价值观念和约定俗成的规范,特别是法律的合法性和道德的合理性。
哈贝马斯正是通过以上四个方面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批判式考察,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不加反思的历史客观主义。在哈贝马斯看来,生产力和道德实践共同决定人类社会的进化进程,但是与马克思不同,他认为道德实践在社会进化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因为道德实践领域的知识增长对推进社会结构的发展和社会进化起着起搏器的作用。
哈贝马斯对唯物史观的构造与“重建”
哈贝马斯对唯物史观的“重建”并不是目的,而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此目的应是建立一种适合于晚期资本主义发展的社会理论。基于这一目的,哈贝马斯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构造和“重建”了历史唯物主义:
第一,对社会劳动的构造与重建。虽然哈贝马斯认为“社会劳动”这一概念非常重要,但是并不能充分说明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态势。哈贝马斯曾对“社会交往”作出以下界定:“我把以符号为媒介的相互作用理解为交往活动。相互作用是按照必须遵守的规范进行的,而必须遵守的规范规定着相互的行为期待,并且必须得到至少两个行动的主体(人)的理解和承认。”①而“语言”作为“交往行为”的媒介,在交往中实现了主体间性,它在交往行为中发挥着媒介和协调的作用。而交往行为的目的是为了达到理解对方的观点,并不具有强制性。理解就是社会的规范结构,在此规范结构下,可以最终实现理解。因此,哈贝马斯通过将社会基础重新设定为“交往行为”来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构造重建,实质上就是“一种法定的制度在道德上的执行”。哈贝马斯用交往行为代替劳动,认为人类社会的演进过程不应该用“劳动”,而应该用交往行为的合理化的发展来阐释。
第二,对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的构造与重建。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的划分理论并不具有普遍意义,针对此缺憾他提出了“社会一体性”这一概念,而这一概念又是由“社会组织原则”来决定的。社会组织原则“解释的是社会赖以扩大它的结构上受到限制的控制能力的这样一些机制。”②它正是利用这些机制对社会一体化加以分析,使社会形态的划分更为具体。哈贝马斯将“社会组织原则”分为“一般行为结构”、“世界观结构”、“制度化结构和道德结构”三个部分,并且他依据这三种结构将社会形态划分为“新石器社会”、“早期高度文化社会”、“高度发达的文化社会”和“现代社会”四种社会形态。由此可知,哈贝马斯在“社会组织原则”上对社会形态的划分是依据学习水平和道德水平的不断进步从而导致社会结构发生变化这一思想的。
第三,对社会发展动力系统的构造与重建。首先,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观点持批判态度,认为生产力的变化对生产关系的变化并不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而只能通过知识的内在增长才能实现这种变化。由此,哈贝马斯用“劳动”来代替“生产力”、用“交往行为”来代替“生产关系”,将两者作为社会交往的动力系统。这其中“学习机制”在两者之间发挥决定性作用,成为两者发展最根本的动力,同时也成为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其次,哈贝马斯认为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也并不一定具有决定性作用,由此他试图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两者的关系用“生活世界与系统”的关系来替代。哈贝马斯认为,相比于经济基础,生活世界更为基础,更能够在社会结构中发挥基础性作用。生活世界主要依靠道德实践知识的增长来实现交往,所以它的动力是学习机制,而系统也是依靠知识的增长来适应生活世界,实现交往。对于哈贝马斯而言,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和作用相比,生活世界和系统更应该成为社会发展的动力。
哈贝马斯曾说“重建”是相对于“复辟”、“复兴”而言的。复辟似乎意味着回到在此期间已经腐朽了的最初状况上,复兴似乎意味着对一种在此期间已被人们所抛弃了的传统的更新。所以,重建是“把一种理论拆开,用新的形式重新加以组合,以便更好地达到这种理论所确立的目标。”③然而,回顾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过程,有很多观点值得商榷。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试图以一种新的历史唯物主义来解释和代替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然而他的重建理论并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本性。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揭示出人类社会的一般性运动、变化和发展规律,从而为无产阶级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和建立发展社会主义提供科学的理论指导。哈贝马斯对唯物史观的理解和重建更多是一种误读和曲解。但是,哈贝马斯是在力图解决新的时代条件下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发展的基础上来对其进行重建的,他对历史唯物主义并没有全盘否定,而是想针对晚期资本主义出现的新状况和新问题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扬弃和重建。所以,应该客观辩证地理解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这关乎到在实践中如何更好地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
(作者分别为江苏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中国产业安全研究中心博士后,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博士研究生;本文系江苏师范大学博士学位教师科研支持项目和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成果,项目编号分别为:12XWR023,2013SJD710007)
【注释】
①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李黎、郭官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49页。
②③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郭官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130页,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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